第179章 国之所殇 (第2/2页)
刘继隆说罢,目光看向陈瑛:“陈瑛,现在起你就是旅帅了。
“你麾下的将士,也擢升为伙长。”
“谢刺史隆恩!”听到自己连跳两级,陈瑛连忙作揖行礼。
“好了,你也舟车劳累够了,下去休息去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
刘继隆安抚着他,而他也顺势作揖退出了书房,向外边走去。
在他走后,刘继隆也遣散了陈靖崇,用在陇西剩下不多的时间,仔细想着应该如何对付高骈。
是夜,军营的三千甲兵连夜摸索着返回了各州县,而刘继隆也在几日后率领数十名精骑,策马返回了狄道。
期间路过襄武、渭源时,都能明显的感受到当地较之人口少了许多,只因许多荒地都没有复垦。
昔年渭州有二万四千余口百姓,经过吐蕃祸害后,当地汉人骤减许多。
鲁褥月带着上万番众逃亡秦州后,渭州的人口更是降到了一万七千口,而这些口数中,还有好几千是刘继隆在渭源之战时,截获的临州百姓。
要是刨除这些,那渭州的人口还会更少。
正因如此,刘继隆也不免想到了购买奴隶的事情。
虽说《唐律》规定不允许随便贩卖汉人为奴隶,特别是将良民变为奴隶的行为,但在实际执行中,人口买卖仍然存在。
尤其是随着吏治腐败,苛税加重,许多良民都因为向地方官府借贷无法偿还,而被贬为奴隶。
尽管天子脚下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,但陈瑛却与商贾打探过。
如河南、河北等道,普通奴隶的价格在十贯左右,而饥民较多的淮南、山南、剑南等道则是更为便宜,约在七贯左右。
岭南道、江南道,普通奴隶则是在十五贯左右。
当然,这些都是汉人奴隶,若是奚、契丹、鞑靼、回鹘、岭南蛮、僚等少民,价格则更为便宜。
不过对于这些奴隶,刘继隆毫无兴趣。
他现在只想收复成州和武州,然后在山南和剑南道购买奴隶,进一步充实陇西人口。
只是以那十四万匹绢,顶多一次性两三万奴隶罢了,他得把陇西的经济盘活,让这件事变得可持续才行。
眼下陇西的商贸资源只有麸金、赤铜、麻布和牧群。
麸金得留着,日后贿赂宦官或朝臣时有用。
赤铜可以用来铸钱,恢复陇西货币经济,所以只有麻布和牧群可以当做商品。
这一路上,刘继隆想了许多,直到他赶回狄道城外,他才好不容易放松了精神。
回到狄道的第一件事,他便是召集狄道的所有官员,前往国殇墓园祭奠阵亡的那些将士。
凤凰山下,石块垒砌出了一条神道,直通山上,神道两旁则是栽种着许多树苗。
树苗之间有小道,而那些身体有缺陷,无法务农的百姓,则是被张昶安排到了墓园中照顾树苗。
刘继隆带着百余名武将走过这条神道,也见到了那些身体许多或残疾的百姓。
张昶跟在他身旁,大半年的理政,让他显得稳重了许多,令刘继隆十分满意。
人果然还是需要历练的,至少现在的张昶比半年多前的张昶靠谱了许多。
“这些百姓,衙门开给他们多少俸禄?”
刘继隆询问张昶,张昶也介绍道:“国殇墓园独自占据一片山坡,这些树苗移植了八千余棵,但后续还会不断扩大栽种面积。”
“如今墓园内有戍卒五十人,伤病民壮六十七人。”
“戍卒每十日换值一批,民壮月粮五斗,可以自行开辟菜田,圈养家禽牲畜,不必纳税。”
张昶说罢,刘继隆也算了算,五斗粮也就是六十斤米,基本上够这些民壮吃了。
对于伤病残疾的他们来说,能吃饱饭,不用纳税,便已经是最大的仁政了。
想到这里,刘继隆满意点头,继续向前走去。
不多时,一座石木结构的祠堂便出现在了前方。
刘继隆带着众人走入祠堂,其地半亩,堂内主位摆放着三块高九尺的石碑,碑前有用于插香的石鼎。
石碑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姓名,这些都是阵亡的将士名字。
刘继隆走入其中,感情复杂的看着这三块石碑。
“刺史……”
张昶递来三根已经点燃的香,刘继隆接过后,却直接跪在了蒲团上。
“刺史!”
“您不能跪啊!”
“刺史,快起来,您……”
跟在刘继隆身后的上百名队正、旅帅纷纷阻拦,他们本以为刘继隆作揖则罢,不曾想他竟然要稽首。
“没什么不能跪的!”
刘继隆毕恭毕敬的俯身磕头,随后才起身将三根长香插入石鼎之中。
做完这一切,他回头看去:“他们为了我们和百姓马革裹尸,没有什么是他们受不住的。”
刘继隆话音落下,众人面面相觑,而张昶、斛斯光更是用行动来附和刘继隆的话。
二人先后上前跪下稽首,而跟着他们来的校尉、旅帅、队正们,也分别上前稽首上香。
在此期间,刘继隆看着那石碑道:“碑上的,应该不止那四百多名弟兄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张昶尴尬笑道:“我把从第三伙开始的所有阵亡兄弟姓名,都刻在上面,还为他们立了衣冠冢,希望刺史您……”
“干得不错。”刘继隆颔首夸赞,随后带着他们穿过忠烈祠,来到了后方的墓园。
忠烈祠只记载了姓名,而墓园的墓碑上则刻满了每个人的事迹。
刘继隆蹲在一座墓碑前,却见上面刻着“忠烈王公英之墓”,右边则是用小字刻上了他的生平。
“忠烈王公英,唐太和四年陇右道兰州五泉生人,少为奴,大中六年从军为卒,七年从征渭州大夏而没。”
简单一句话,却概括了一个人二十三年的人生。
刘继隆伸出手擦了擦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尘,心情沉重道:“墓碑做大些,事迹写长些……”
“是!”张昶应下,虽然没有说什么,但刘继隆也清楚,大部分的普通兵卒,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能记载的东西的。
他们兴许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记载的东西,但刘继隆还是想让人把他们的生平写长些,哪怕是没有什么成就的小事。
这样至少在未来,有人经过他们墓碑前时,能停下来看看他们的生平。
“酒呢?”
刘继隆开口询问,斛斯光连忙递来一壶米酒。
对于粮食紧缺的陇西而言,酒无疑是一种奢侈品。
在吐蕃治下的他们,兴许一辈子都没喝过一口酒。
刘继隆将酒倒在手上,用手在墓碑上摩擦着,好似要把酒揉进墓碑里。
“王英,多喝点酒,下辈子别忘记回家的路,来陇西吧,这里以后会太平的,去了别的地方,怕你受欺负……”
他一边说,一边将米酒擦满墓碑。
不知什么时候,他身后的一些将领开始小声哭泣起来。
待墓碑被米酒擦满,刘继隆起身看向众人:“都各自去寻相熟的弟兄,好好用酒送送他们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
此时墓园内气氛低沉,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相熟的人。
两千九百人,一战过后死了一成半人,伤残近一成人,那些相知相熟的面孔一下子就不见了,谁又不悲痛呢?
站在墓碑前,他们效仿刘继隆,将米酒擦满了墓碑,渐渐地就控制不住了情绪。
“我对不起你啊五郎!!”
“我把你带出来,现在我怎么回去跟二娘说啊五郎!”
嚎啕的哭声,不多时响彻了山坡,有的人哭到晕厥,有的人虽然没有哭,却坐在台阶上,一言不发,失去了精神。
这日阳光很明媚,但是却很冷……